七岁作:牧童诗
骑牛远远过前村,吹笛风斜隔垅闻。
多少长安名利客,机关用尽不如君。
《西清诗话》:“世传山谷七岁作。”
八岁作:送人赴举
青衫乌帽芦花鞭,送君归去明主前。
若问旧时黄庭坚,谪在人间今八年。
《道山清话》:“八岁时,有乡人欲赴南宫试,庶率同舍饯饮,皆作诗送行。或令庭坚亦赋诗,顷刻而成。有云:‘君到玉皇香案前,若问旧时黄庭坚,谪在人间今八年。’”
《东都事略·王偁·黄庭坚传》:“而庭坚于文章特长于诗,独江西君子以庭坚配苏轼,谓之“苏黄”云。
《宋史本传》:“庭坚于文章尤长于诗,蜀江西君子以庭坚配轼,故称‘苏黄’。轼为侍从时,举以自代其词有:”瑰伟之文,妙绝当世;孝友之行,追配古人。”
山谷公别传(1045-1105)
明周季凤撰
山谷黄先生、宋洪州分宁县高城乡双井人也。六世祖赡世家金华,以策干江南李氏,用为著作佐郎知分宁县,念山川幽邃可以避世,无如分宁,遂家焉。赡生元吉、元吉生中理,尝筑书馆于樱桃芝台洞,两馆游学士常溢百人。故黄氏诸子多以文学知名,称江南望族。中理生湜,湜生庶,并举进士。庶有诗名,句律奇崛,世谓山魈水怪著薜荔之体。尝摄康州事,实生先生。
先生讳庭坚、字鲁直。幼颖悟过人,读书行五俱下,数过辄成诵。康州奇之。七岁能诗,舅李公择见其架上书纷错,因乱抽取试之,无不通者。惊曰:一日千里。治平三年,乡试出野无遗贤题,先生诗有:渭水空藏月、傅岩深锁烟之句。考官询击节称尝,知其当以诗名四海,遂登四年进士。主簿余于政暇讲论礼乐,赋咏诗歌,民俗丕变。调叶县尉,作新寨诗,半山老人(王安石)称为清才,非奔走俗吏。
熙宁初,举四京学官第评语优,教授北京国子监。留守文潞公才之,留再任。东坡尝见其诗文,以为超轶绝尘,独立万物之表,与造化者游,名遂震。知太和县,以平易为治,时课颁盐策,诸县争占多数,太和独不搜弥匿,赋询求民瘼,虽山溪穷僻处,县令所未尝至,必身亲之。或达旦不寐,邑多强族,不忍齐之以法,民亦不忍欺。雅喜山水之胜,日为文字之乐。移监德州,德平镇赵挺之到德州,挺之系合提举官,意欲行市易法。先生以镇小民贫不堪诛求,若行市易必致星散,迁奉议郎。哲宗立,召为校书郎、神宗实录检讨官。礼部侍郎陆佃预修实录,先生欲书,安石勿令上知之,贴佃力沮止之,而以为谤也。先生争辨甚苦,至曰审如公言,得非佞史乎?佃盖安石门人,且为官长,以是竟不得书。先生以此肇祸,然赖其言事之本末,因以尽传于世。朱子以为有天意者耶。逾年,迁著作佐郎加集贤校理,实录成,擢起居舍人。丁母忧,先生性笃孝,母病弥年,昼夜视颜色,衣不解带,及亡,庐墓下哀毁得疾几殆。服除,为秘书丞,提点明道宫兼国史编修官。又与赵挺之有微隙,衔之切骨。绍圣初出知宣州,改鄂州。章敦蔡卞与其党论实录多诬,俾前史官分居畿邑,以待问摘,千余条示之,谓为无验证。既而院吏考阅,悉有据依。所余才三十二事,先生书:用铁龙爪治河有同儿戏,至是首问焉,对曰:庭坚时官北都,尝亲见之,真儿戏耳。凡有问皆直辞以对,闻者壮之,知非儒生文士而已也。贬涪州别驾、黔州安置。命下左右咸泣,先生颜色自若,投床大鼾,即日上道。至黔寓开元寺摩围阁,以登览文墨自娱。言者犹以处善地,为执法,以外亲张向嫌遂移戎州,泊然不以迁谪介意。蜀士慕从之游,讲学不倦,凡经指授下笔,皆可观。徽宗即位,起监鄂州税佥书宁国军判官,知舒州以吏部员外郎召,皆辞不行。上章得知太平州,至之九日罢,主管玉龙观。自涪归道出江陵,作承天院塔记,其略云:儒者尝论一佛寺之尽中民万家之产,实生民谷帛之蛊,虽余亦谓之然。然自省事以来,观天下财力屈竭之端,国家无大军旅勤民丁赋之政,则蝗旱水溢或疾疫连数十州,此盖生人之共业,盈虚有数,非人力所能胜者。文成,府帅马域饭诸部使者于塔下。环观先生书,碑尾但书作记者黄某,立石者马某而已。时闽人陈举自台出漕,先生未与交也,举与李直林、虞相顾,前请曰:某等愿托名不朽,先生不答,举由此憾之。知先生与挺之有怨,挺之执正,遂以墨本上之,诬以幸灾谤国。其文初无幸谤之意,遂除名羁管宜州,携家南贬。泊于零陵,独赴贬所。有民某氏馆之,太守望执政风抵之罪。有浮屠某氏馆之,又抵之罪,有逆旅某氏馆之,又抵之罪。遂馆于戌楼曰小南门者,盖圄而欲饥寒之也。居三年,上两旁风人不堪其忧,先生终日读书赋诗,举酒浩歌,自言家本农桑,使不从进士则田中庐舍如是,又何不堪其忧者乎?闻者敬欢。崇宁四年九月三十日,忽以疾不起,子弟无一人在侧。先是从永州未闻命而卒,初谪宜州与零陵蒋玮相友善,士大夫畏祸不敢往返,独玮日陪杖履疾,革见玮往之,大喜握手曰:身后事委君矣!及卒,玮为棺送归,葬双井祖莹之西。绍兴间赠龙图阁学士加太师,谥曰:文节。
先生早岁受知东坡,与张耒、晁补之、秦观并游其门,天下称苏门四学士。而先生诗文尤俊伟,邈然有二汉之风,非三子者比。世以配苏,故称苏黄。尝爱潜皖山谷寺林泉之胜,因自号山谷道人。居涪号涪翁,在宜号八桂老人。然世只称山谷,又以配东坡。二公硕学雄才鼓行士林。世谓李杜诗歌高妙而文章不称,李翔皇甫氵是古文典雅而诗独不传,二公可谓兼之。然先生自黔以后句法尤高,笔势放纵,实天下之奇作。史称宋兴以来一人而巳,陈师道谓其诗得法杜甫,学甫而不为者。洪炎亦序其诗发源,以冶心修性为宗本放。而至于远声色、薄轩冕、极其致忧国爱民、忠义之气蔼然见于笔墨之外。凡句法置字律令新新不穷,愈出愈奇,所谓包曹刘之波澜、兼陶谢之宇量,可使子美分坐,太白却行。非若察察然如新安、石濠、潼关、花门、秦中吟、乐游园、紫阁、材之什,几于骂者可比。其著述虽先庄子而后语孟,晚年则以合于周孔者为内集,不合周孔者为外集,说经虽尊荆公而遗程子。至论人物则谓周茂叔人品最高,程伯淳平生所欣慕炉香隐几,万虑俱消,有孟氏养心之学。木落江澄,本根独在,有颜子克复之功。其造诣精深有如此者,坡为侍从举以自代不徒曰:瑰伟之文,妙绝当世。而又曰:孝友之行,追配古人。朱子读东都事略,亦称黄公好处不尽载,而惜史事之阙略。其性分所当尽而无毫发遗憾者,为比苏程学术不同其徒互相攻诋。先生独超然其间,无一语党同。荆公欲挽俞清老削发半山,先生亦屡谏不容,且识列子为有裨语,而谓普通中事本不从葱岭来。其天资高明不缁不磷者如此。史祸之作,众例竦惕,先生随问随答,弗惕弗隐。而谪黔徙戎,顿壑万丈,略无几微见颜面。宜州之行,人不堪其忧,而公处之裕如,见者谓无愧于东都党锢诸贤。愿写范孟博一传,先生又默诵大书,尽卷乃止,其胸中浩然不衰者如此,视韩愈、柳宗元有间焉。谥曰文节,谁不其然!或者以好交僧人,岂知其流落无聊消遣世虑之为哉。及称翰墨盛美,一纸千金者,抑末矣!
赞曰:
诰诰黄公,古之君子。德行纯全,匪由袭取。
文轶秦汉,诗兼杜李。汪洋澄深,直闯阙里。
炉香隐几,灵台空明。养心之学,轲也弟兄。
澄江落木,以天胜人。克复之效,庶乎归仁。
程洛苏蜀,党分互攻。超然物表,不为雷同。
春陵大儒,潘赵犹懵。光风霁月,一语形容。
清老之规,讦讦侃侃。半山执迷,流而不返。
神宗实录,词严义正。晋之董狐,唐之吴竞。
勿令上知,欺君曰荆。耻为佞史,叱彼门生。
爰及绍圣,国是不恤。祸构群小,顾谓不实。
圻甸根埋,众竦失据。随问随答,从容与语。
龙爪治河,儿戏匪闻。直词正气,勇夺三军。
文致其罪,以成诸因。三徙穷荒,处之裕如。
御风骑气,浩然不死。堂堂大节,凛凛千古!
仕隐按:山谷公文特长于诗,其书末耳,然其文,后世多忽,原朱右、唐顺之、茅鹿门之故也,宜入唐宋十大家,孰为文钞?